采访人：肖萌
讲述人：尚武
年 龄：58岁
职 业：私营业主
地 点：市内某茶艺厅
尚武（化名）向我走来了。高大而挺直的身板，看上去健康、俊朗，怎么看也不像近60岁的人。黑红的脸膛，证实了他所说的：“现在经常和农民一起劳动。”这个倾毕生精力致力于创业的汉子，他的创业路是那样的波澜起伏、百折千回……
（一） 初涉江湖
上世纪8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好些人都下海经商了，我的心也随之躁动不安、跃跃欲试，最后也办了“停薪留职”，扎进了商海。
我先是与人合伙开办了一个贸易公司，倒腾些钢材、自行车、电视机等，赚了一些钱。在有些人眼里，我也算得上是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了。但我的心里并不满足，总想找条更能体现自己人生价值的路。
1988年底，我回老家探亲。我的老家位于随南山区偏僻的农村。我看到，由于交通和信息的闭塞，家乡的农民还很贫穷。虽然田地都已经包产到户，但是，光靠地里的庄稼只能填饱肚子而已。当时我想，是否可以找到一条带动乡亲们一起致富的路呢？这时候有人告诉我，离此地十多里的地方有一个村子叫刘家冲，这个村的后面山上有许多野生板栗树。我一听来了兴致，第二天一早就跑过去了，一看，漫山遍野都是野生板栗树，心想，如果我能将这座山承包下来，将野生板栗树嫁接了，不就是一个很好的致富门路吗？我找到他们的村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村长沉吟了一会说：“这座山曾经有人包过，但是亏本了，以后就再没有人敢包了。你不是本村人，我答应包给你，怕有人说三道四，这样，我悬一个榜，如果本村没有人揭榜你再包怎样？”我说：“好!”结果榜悬出去好多天都无人问津，村委会这才同意由我来承包。村长说：“以前是以每年上缴500元包的，你是外地人，就800元吧。”我立即说:“我每年上缴1000元，此后每年递增2000元，但合同必需签50年。”村委会的人有些惊愕，但看我态度很坚定，就同意与我签订了50年的合同。
其实，我心里早算好了这笔账，板栗树是很快就能见效益的。前一年嫁接，第二年就可以挂果，这么多的板栗树，管理好了赚钱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我请来了技术人员对雇请的民工进行技术指导，经过科学嫁接后的板栗树长势非常好，我想，明年的丰收应该是指日可待了。
（二）平地风波
看到板栗树的长势这样好，有人犯起了红眼病。此人名叫孙家富（化名），长年在外面贩卖香菇，他回到村里听说我承包了山场，看到经过我打理的满山的野生板栗树长势喜人，就跑到村委会吵闹：“山场怎可以由外地人承包？”村长说“这片山场这么多年都闲置着，这你也是知道的。这之前我们还专门悬了榜，实在没人愿意要我们才包给外地人的。”孙家富说：“我不知道悬榜的事啊。”“你叔父就是村委会的，你会不知道？”他一时语塞，走时狠狠地说：“反正村里的山场不能让外地人承包！好处不能让别人占了！”然后他就到处放风：村里的山怎么能让外地人包啊？好处让外地人得，是不是村长私下得什么好处了……他这一煽动，有些村民也跟着起哄，弄得村长一时下不来台。
他一面造谣，一面来找我交涉：“你包了山场也可以，但你得让我入股，不然将来恐怕会有一些事你摆不平。”村长也私下找我商量：“我知道你现在把山场搞成这样子费了不少心血，可你想想啊，你一个外村人，以后会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像看场啊，采摘啊，都少不了村里人的配合，现在村里好些人对你不满，以后难免会无事生非。孙家富在我们村也算比较活泛的一个人，不如你就让他入股吧。”我愤愤地说：“当初你们悬榜没人包我才包的啊，现在我已经投入了不少资金和人力了，凭什么我铺好的床让他来睡？”村长几乎是央求地说：“现在流言四起，我这个村长也不好当啊，你就体谅下我的难处吧。”看村长把话说到这份上，想到以后好多事都少不了村里人的帮忙，就只好点头答应了。但提出了一个条件：“我前期投入的资金他必须出一半。以后我们利益均分。”村长说：“这个自然。”孙家富同意了我的条件，但他说：“这个钱我一定出！我先打个欠条，等开春我的香菇卖出去了，马上把钱给你。”我有些犹豫，但他软磨硬缠、赌咒发誓，村长也作了担保，我才同意了与他签订了协议，这场风波暂时平息了。
（三）人心叵测
转眼秋天到了，经过嫁接的野板栗树都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看着这些压断枝桠的果子，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孙家富的表现也还不错，虽然他不懂技术，但他一切都听我的，我说的事情他无不照办，在一些事情上也确实起到了作用，像雇请人啊，安排具体事务啊。毕竟他是本地人，有些事办起来比我来得利索。另外，他对我也很尊重，平时嘴上都是哥哥长，哥哥短的。心里想，当初同意了他入股还是对的，不然自己还不知要多操几多心呢。
终于等到了采摘的时节。我们请了许多山下的村民帮忙采摘，按采摘的斤数付酬劳。另外还请了一些老年人把守各个路口，防止有少数不自觉的人自行带走板栗。我则负责在山脚下过称收板栗。
交上来的板栗渐渐堆成了小山。看着眼前不断增高的小山，心中充满着丰收的喜悦。空闲间，我仔细看了下收来的板栗，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平常看到树上挂的果子又大又饱满，可这收来的果却都又小又干瘪，这是怎么回事？这时，有个村民悄悄告诉我：“你还不知道啊，孙家的亲戚抄小路把好的果子都带走了呢。”会有这样的事吗？我半信半疑。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跟孙家富说：‘怎么不对头啊，收到的果子都又小又瘪的。”他一听比我还来气，骂骂咧咧地说：“是哪些王八蛋不自觉，我们明天多请几个人，把周围布置得严密些，看这些龟孙子从哪里飞过去！”听他这样说，我便打消了心中的疑惑。
有一天，山上突然来了一帮人，起码有三十多个，都是些20岁左右的年青人。一来就指名要见我。我过去后，有个剃着光头的小青年指着我说：“你来这里搞承包是假，耍流氓才是真。你在山上调戏妇女！”我说：“没有这样的事！”“就前几天的事，你敢不认账？”我仔细想了想，终于想起了一件事。我说：“是这样的，几天前，有几个妇女到山上偷摘板栗，被我没收了麻袋。可我除了没收了她们的麻袋并没有任何不当的行为啊。”光头说：“你借口说别人偷摘板栗，其实你是趁机耍流氓！”这时，我已经知道他们是专门来找茬的了。我说：“兄弟们不必找这些借口，如果是想吃板栗，就随便拿吧。”说完就吩咐手下的人给他们装了两麻袋板栗。没想到他们还是开着一辆“三马”来的。我想，他们今天来装两袋板栗，保不准他们以后还会来闹事，于是就坐上他们的“三马”，说是去拜会下他们的领头大哥。临走的时候，我想起应该给孙家富交待一下，可到处找不到他的人影，当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突然发现他正站在另一个山头往这边眺望。
通过与他们攀谈，知道了“头”的外号叫石头。想不到这个石头竟然和我的一个亲戚同村，而我的亲戚是他们村的村长。亲戚一出面，事情就迎刃而解了。石头说:“不是我要为难大哥，是有人出钱雇我们去的。”我忙问：“是什么人雇的你们？”他说：“对不起大哥，我们行有行规，原谅我不能告诉你。”他当时虽然没说，但我心里已经有了些怀疑。
过了一段时间，孙家富突然很盛情地请我到他家喝酒。我说：“不年不节的，客气什么？”他说；“今年我们合作的很好，收成也不错，该庆贺庆贺。”听他这样说我就去了。酒喝到中途，他说：“尚哥，今天请你来是有事同你相商。”我说：“有事你就直说吧，我们兄弟又不是外人。”他说：“大哥既然这样说，我就干脆挑明了说吧，自古说，一山容不了二虎，两个人长期在一起恐怕搞不好，你干脆把山场转给我一个人得了。”听他这样一说，我心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他接着又说：“实话告诉你吧，前几天那些去闹事的人是我雇请的，本来我是准备出10万让他们下你的胳膊或是腿的，但想到我们毕竟共事这么些时，而且你也教会了我嫁接的技术，就手下留情了。”听他说完这些，我冷冷地看了他好一会，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第二天，老村长找到我，语重心长地说：“老尚啊，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是，你还是退一步，把山场转给他算了，免得你孤身一人在这里吃了暗亏。”说实在的，我并不是怕他，而是不想再与这种居心叵测的家伙为伍了。于是，就同意将山场转给了他。他还是打了张欠条，并且信誓旦旦地说：“开春一定将钱一分不少地还你，”对于我来说，这些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要紧的是尽快离开这块伤心地。
（四）两败俱伤
离开刘家冲后，第二年去了南方，去寻找其它做生意的门路。走之前，我买下了一户农家的整棵树上的银杏，因为这颗树上的果子很特别，比一般树上的果子大，而且晶莹剔透，特别饱满，这是难得的优良品种。我嘱托弟弟种在他最好的一亩水田里，到时候水田的租金和他的人工费我一并附给他。
三年后的春节，我回到了家乡，首先便去看让给弟弟帮忙种的银杏，没想到弟弟把银杏伺弄的非常好，已经长出了很好的树苗苗，我高兴极了。这时想到该付弟弟的租金和人工费了，就将孙家富打的欠条交给他，让他去讨来作为我给付的费用。
正月十五过后，弟弟打来了电话，电话中弟弟非常生气，说他去要账时，孙家富竟然说：“你以为我真的会给钱你哥哥吗？当时打个欠条给他，是糊弄他的，他还当真了？”本来，对于是否可以马上要到钱并没抱很大的希望，但一听他居然这样说，不由得怒气冲天，他也太不拿我当回事了，将山场让给他，不是怕他，只是不想与他共事了，他倒还看出“空”来了？一气之下，就找到了律师事务所，向律师咨询了相关的一些事情。律师说：“你有欠条在手，完全可以起诉他。”周围好多朋友听说了我的事情，都鼓励我打这场官司，说要好好治治这种人。于是，我一纸诉状将孙家富告上了法庭。
几经周折， 法院的判决书倒是下来了，判孙家富偿还欠款。可是，官司虽然赢了，五年中却没见到一分钱。这五年里，我是不断地找执行庭强制执行，他是成年累月地到处躲藏。五年中倒也找到过他两次，可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宁愿被拘留也贵贱不拿出一分钱，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可怜兮兮地说：“我种香菇亏本了，山上的板栗树也没收成，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实在是没办法还啊。”我说:“怎么可能?山上板栗树的长势那么好，怎么就没收成了呢？”他依然哭丧着脸说：“尚大哥啊，你不知道啊，原以为已经学到了你的本事，没想到根本没那么简单，我后来嫁接的板栗树大多都没有成活，再加上这几年我一直东躲西藏的，没有心思管理，现在山场都快成荒山了，山上的板栗树死得差不多了，我现在都亏大了，不信你去看看啊。”
离开刘家冲三、四年了，当我再次站在那座自己曾经花费了许多心血的山上时，发现已经是一片荒凉了，往日满山枝繁叶茂的板栗树，如今已经死去大半，剩下稀稀疏疏的几颗也是枯萎、干瘪。看到这番光景，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酸楚，想到自己初来时满腔激情，想到后来发生的种种波折，心里感慨万千：本该携手双赢的我们，现在却是两败俱伤啊！
（五）银杏情结
1996年， 在南方摸爬滚打了几年的我回到了家乡。
放下行装，我迫不及待地去了苗圃。看到长势旺盛的银杏树苗，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我卖掉了大部分树苗，除了付弟弟田地的租金和人工费外，还有三万多块钱。在当时，三万块钱可是个不小的数目呢。周围有人说：“你是万元户了啊！”也有人说：“你已经是几万元户了，东奔西跑了这些年，该在家好好享受享受了。”可我呢，心里想的不是这些，这些不是我人生的目标，我早已有了新的打算。
小时候的我，每天上学都从村头的一棵古老的银杏树下经过。夏天，每到傍晚，村里的大人孩子们都喜欢聚集在这棵树下纳凉，妇女们谈着家常，五年这些小孩则在一旁嘻闹。最让我们感兴趣的是听老人们讲些古话。有一次，一位老人指着这棵古树对我们说；“这棵树已经很有些年头了，差不多一千多岁呢。”还警告我们说：“这棵树已经有了仙气，不能损害，损害了会折寿的。”我们当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心里充满了神秘和敬畏，心里在想：这树是哪朝哪代？什么人种的呢？我长大了是否也可以种多多的银杏树，留给子孙后代？
多少年过去了，我的心里一直装着这个心愿，现在，是实现这个心愿的时候了。我在郊区租了十几亩地，将卖剩下的优质银杏树苗移栽了过去。
（六）举步维艰
银杏树的生长很缓慢，从树苗到挂果这中间需要很慢漫长的时间。1999年，蓝田集团在随州开发银杏基地，政府为了让农民致富，将树苗分发给各家各户种植，然后由蓝田公司收购果子和树叶。刚开始确实很喜人，银杏果20——30元一斤，树叶每亩差不多可以卖得2000元，哪家有颗银杏树就意味着有了一颗摇钱树。可这样的光景维持不久，蓝田集团倒闭了，一时间，价格猛跌，果子仅卖一元多一公斤，树叶则根本没人要，种树的农民一片怨声，因为他们赚不到钱，还得交土地税。他们认为是政府让种的树，都纷纷拔掉树苗然后到政府吵闹，要求政府免收土地税，在这种情况下，政府一时也陷于被动。
银杏一直被人类美誉为“植物活化石”，它的价值是其它植物不可比拟的，特别是对于心脑血管疾病，有着极其独特的疗效。我认为，种植银杏树，是给人类造福的好事。基于这种信念的支撑，我一直坚持着。当时，我的原单位已经宣告破产，没有了经济来源，银杏基地却需要继续投资，每年得抽槽施肥，买农药除草，忙的时候还得请人工，每年还得交土地承包费，困难远远超出了我当初的预算，很快，我的那一点积蓄花费一空。这时候，老婆对我有了很大的意见，认为我不顾家、瞎折腾。后来矛盾越来越激烈，竟然提出跟我离婚，她说：“我已经忍耐了很多年了，现在，我已经不能再忍耐下去了，我只想要一份安宁踏实的生活。”说心里话，我也能理解她，哪个女人不想过一份安定的生活，这么多年我一直痴迷于银杏，老婆和女儿确实没好好照顾，我亏欠她们很多，既然她想要属于自己的生活，我也希望她离开我能生活得好一些，好在这时候女儿已经大学毕业，于是，咬着牙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七）初见曙光
家庭解体了，心中的伤痛一时难以平复，这时候的我更是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事业中，我开始了优良品种的研究和培植。
早在刚下海经商的时候，在广交会上，我无意中看到了一个展瓶，这个瓶的的展品竟然是银杏，我欣喜地拿在手上仔细观看，发现果子特别的大，比一般果子大一倍，我忙找相关人员打听果子的来源，他们告诉我说是武汉送来的展品，我急忙奔向武汉，在武汉外贸一打听，说是出自随州，听到这样的消息我是既高兴又惊讶，自己身在随州且痴迷于银杏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有这样的特优品种。进一步打听，都不知道出自随州的什么位置。后来几经周折，终于得到一个消息，此果产于淮河红石桥村，那里有一颗百年老树，树上的果子很大，120粒一市斤，通常的果子都是180——250粒一市斤。我到红石桥村采回接穗进行嫁接，成功培育出了优良品种，我将它冠名为“金龙一号”，现已由市林业局向省林业局申报良种鉴定。多年的辛劳终于有了点成绩，心里感到莫大的欣慰。
良种培育出来了，我又有了新的目标。基于银杏对于心脑血管疾病的特效，我开始研制银杏春茶，我采用的原料是银杏树在春季开花之前的嫩芽，而且还必须把握好时机，即在银杏开花的前一天采摘。这时的嫩芽上有银杏的雌雄花蕾，这对于提高人体的免疫力有至关重要的作用。经过反复研制，春茶制作出来了，但有了一个口感的问题，喝着感觉奇苦，为解决这个难题，我翻阅了大量资料，还专门到华中农学院拜访了陈章久教授，他建议加几味中药，回来后，我在银杏春茶里添加了甘草、丹参、西洋参等，此举不仅解决了口感问题，而且还增强了疗效。此茶通过省质量监督局食品安全检测被确认合格，并经过国家商标总局批准，已被注册为“神乐康”牌，现在，一些有心脑血管疾病患者喝了银杏春茶后，情况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改观，前些天，有一个感觉有明显好转的患者对我说：“你真是在做好事，在造福啊！”患者的肯定是对我最大的鼓励，也更坚定了我继续走下去的信念。
（八）前路茫茫
如今，银杏优良品种和银杏春茶研制出来了，基地的银杏树也都长的又高又大，并于几年前开始挂果了。十几年的辛劳总算见到了一点成绩，心里也多少感觉一些安慰，可这时候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银杏基地土地承包的合同续签遇到了阻力。
当初的土地承包合同上写的是：介于银杏属千年长寿经济树种，甲方鼓励乙方长期投资，每十五年为一个承包阶段续签合同。现在第一个十五年已到期，我找村领导续签合同，但每次都是相互推诿，找了多次也没能续签。
我现在就像是在沙漠里，经过漫长而艰难的跋涉，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片绿洲，可前方却恒着一片沼泽地，我已经精疲力竭了，感觉前路茫茫，多少次在心里默默地问：我的创业之路为何如此艰难？
附记：尚武后来打来电话说：有关领导已介于土地承包合同的事，事情可望得以解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