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背景
在上世纪60年代,越南国家主席胡志明的一次北京之行,使成千上万的中国军人成为国际主义战士,奔赴异国他乡进行“援越抗美”。从1965年算起,“援越抗美”战争距今已有40多年历史,过去由于保密工作的需要,有关这场战争的战斗状况及参战人员的事迹,都没有公开宣传和报道,成了秘而不宣的史料。如今参战老兵们大多年过花甲,他们过去所经历过的事一直被尘封了几十年。原随州市建委退休干部万学文就是其中一名曾参加“援越抗美”的老兵。40多年后,战争的硝烟在世人眼里已经远去,今年72岁的老人万学文却从来不曾遗忘在越南5年的点点滴滴。他在那里失去了最亲爱的战友,经历了生与死的惊心动魄,并收获了人生中最巨大的精神财富。他坦言,那场战争中的中国军人,人人都是英雄,应该被历史铭记,以激励后人奋发图强,自强不息。
7月20日上午,记者来到冷家湾军干楼巷万学文老人家中,他为我们还原了那段真实的历史——
“援越抗美”上战场,派往越南修机场
1965年年初,我所在的部队,接到上级命令——“援越抗美”。出国作战是绝对保密的,部队做了政治动员后,只给了一周的准备时间。那几天,我们都忙着检查武器装备、作战物资和个人行李,并且每人都要给家里写一封信,告诉家人去执行任务,一年内不能通信。准备好这一切后,我们登上了军用“闷罐”火车。1965年5月,在辗转多个城市后我们抵达越南安沛省。
在去越南之前,我一直认为越南安沛省是座城市,但到了那里,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是一座废墟。放眼望去全都是黄色的土,建筑物基本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就连残垣断壁也大多被土埋了,更不要说人。当时只要是美军认为有问题的地方,就是一阵地毯式轰炸,等轰炸结束,一个城市就这么没了。只有少部分的越南百姓藏在山林的寨子里躲过了轰炸。
我所在的援越部队三支队在抵达安沛省后,就开始了大规模的作业施工——修建机场。新建机场位于安沛市西北4公里处,濒临红河,群山环抱,场地原有50多条山沟,地势起伏坎坷。当时我们支队领导提出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战斗口号,激励我们一边修建机场,一边与美机作战,在敌机的扰乱下抢时间、争速度。
推土机、卷扬机、装载机、平路机,一排排、一列列地隆隆作业,机场工地一派繁忙紧张的施工景象。在短短几个月内,我们顶着连绵阴雨,冒着烈日酷暑,很快削平了50多座山包,一片开阔的机场雏形展现在群山脚下,红河之滨。
我们在越南的生活是十分艰苦的。由于越南属于热带雨林气候,炎热多雨,空气湿度大。在此气候条件下施工,大家睛天满身汗,雨天一身泥,人人整天都是湿衣在身,汗水淋漓。时间一长,多数人身上就会起湿疹子,痒痛难忍。不少人染上了皮肤病,有的人直到回到国内才治好。为防敌机空袭,我们住在密林中。林子里蚊子特别多,就是在白天也是蚊子乱飞。尤其是有一种花斑蚊,体形大,毒性大,人被叮咬以后,身上很快就起红疙瘩,难以忍受,倍受折磨。树林中,蛇也特别多。在林中行走,会经常看到蛇。在晚上睡觉时,都要事先检查房内有没有蛇,还要把蚊帐四周的边压好,以防蛇钻进蚊帐咬人。每人还准备一根小竹棍,一旦发现蛇,便用竹棍驱赶。尽管这样,还是经常发现蛇爬向屋顶、床边,甚至床上,人被蛇咬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出国人员每人都配有卫生保健盒,里面专门备有蛇药片等,以作应急用。在越南丛林中,旱蚂蟥特别多,在林中行走,随时都可以看到。因此,我们在住地或在林中行走,每人都会把裤腿或袖口扎起来,以防蚂蟥和蛇叮咬。凡从林中回来进屋前,每人都会把外衣脱下来,检查一遍,看看衣服上否有蚂蟥。然后,每人再互相检查一下,看一下身上有无旱蚂蝗。虽然大家都十分小心,但人人都不止一次被蚂蟥叮咬。蚂蟥叮咬时,不像蚊子,并不感到疼。被蚂蟥叮咬后,有的人的伤口两三年还在淌脓水。在饮食方面,我们食用的主副食都是从国内运来的。大米多为陈年大米,蔬菜无新鲜的,一年四季都是脱水菜(也叫干菜)、咸菜或一些罐头等,许多战友患上了胃炎、胃溃疡,加上潮湿的环境让很多人染上关节炎,这些胃病、关节炎几乎伴随了大多数战友的一生。
回忆“援越抗美”战争中最大最激烈的一场战斗,惨烈呀!
在安沛建设空军机场,对美国侵略者是个巨大的威胁。美军在轰炸安沛省的同时,对机场工地也进行了不停的轰炸。
1967年7月31日,我所在的部队经历了入越以来最大最激烈的一场战斗。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早上6点多钟,天空一片晴朗,连长根据经验,预感到今天将有一场恶战要打,要我们做好全面准备。9点多钟,连长预感的鏖战果真出现了。
美军的300多架B52战机如同一片黑压压的乌云覆盖在阵地上空,轰鸣声震耳欲聋,随后他们就在万米高空发狂似的向阵地投炸弹,数不清的炸弹在阵地上炸开,顿时安沛弥漫在一片火海之中。
“ 轰”的一声,一箱“菠萝弹”在我所在的连队阵地上爆炸,12班班长张智宝不幸中弹,鲜血直淌,这位英雄在临死的那一刻眼睛仍注视着前方,嘴里还不忘喊着:“同志们要坚守阵地,和敌人斗争到底。”战争还在继续,美国飞机投下的“菠萝弹”像雨点般落在我们的阵地上。山坡上的树枝在浓烈的火焰中燃烧,炮位四周的草丛,树木燃起熊熊的火焰,烤得整个阵地通红。这时,运弹手吴方勤腹部中弹,在他牺牲的时候,身体依然保持着手握高射机枪的姿势,后在救护中,当战友抬起他的时候,他腹部积血顿时喷射1米多远……更悲惨的是,美军的炸弹落到了阵地急救站的帐篷上,急救站顿时被2500磅炸弹炸成了池塘一样的大坑,7名医生、护士当场被炸死,鲜活的生命在刹那间已是残肢断臂、身首分离,有的只能看见头发,有的只能看见手指。下午五点多,血与火的大地终于归于一片死寂,远方隐隐传来乌鸦的叫声,看到只是遍地的尸首和抬着担架移动的人影。后来,战士们把他们的尸首凑成7个包,分别埋在了7个坑里。这次战争我们整个连队死伤四十多人。
在援越抗美战争中,我们整个出国部队共击落敌机1700多架,击伤1600多架敌机,俘虏几十名美军飞行员,我个人也在援越战争中两次荣获三等功。
两次与死神擦身而过,落下了后遗症
在越南的日子,美军经常会把定时炸弹投到路上、工地,企图阻挠修建的进程。1966年8月的某天,我和战友一行五人去排定时炸弹,当时我是排长。我们带着扫雷仪,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前探路。突然,我听到了一阵“嗡嗡”声,看到扫雷仪上的指针直晃动。我大叫一声“不好”,连忙让其余四人撤退。说时迟那时快,埋在地上的炸弹爆炸了,泥土横飞,我的肩膀被炸伤。第二次负伤是在1972年12月,1970年年底我就随工程兵部队转移到山西省浦县桥,修洞窟藏战斗飞机。一天在修建的过程中,遇到山洞塌方,方木脱落我来不及躲开,被砸伤头部,瞬间晕倒在地,口吐白沫,砸成脑震荡。这次负伤导致的我的身体留下了后遗症,从此落下了手颤头颤的毛病。
因工作出色受到嘉奖,受毛主席、周总理亲自接见
因为我所在的12连是先进连,又立了战功,所以在1967年10月1日,我和其他两位代表有幸去首都参加国际观礼。这时全国各地英模代表相继齐聚天安门广场,场面真是万人空巷,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站在天安门城楼上检阅部队。而在观礼之前,也就是9月30日,周总理每年都会例行举行宴会,在这次宴会上,我终于亲眼见到敬爱的周总理,我的心情激动无比。当时,周恩来总理面带微笑亲切地走到我们的桌前,在我们桌上喝了两杯酒,说:“你们这些从前线回来的英雄,辛苦你们了。”我从来不喝酒,但那一次破例喝了两杯酒。当天我们被安排住进了钓鱼台国宾馆,晚上周总理和夫人邓颖超还亲自打着手电来查寝。周总理对我们的关怀,让我激动地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
在越南的5年经历,已经成为万学文最珍贵的记忆。现在,万学文常常向家人提起自己的那段历史,他的老伴、儿子、孙子也都为他的那段经历感到骄傲。采访结束时万老说:“我每天都为‘援越抗美’战争中葬在越南安沛的战友祈祷,愿战友的英灵能够得以安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