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安然(化名) 年龄:54岁 职业:退休女教师 采访人:本报记者 希希 采访地点:名典咖啡
我约了安然三次,她一直不肯讲述她的故事,直到后来我告诉她:你的故事说出来,大家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她才答应,并一再要求不用她的真名,因为她怕伤害到儿子
缘 分
“人的一生总有许多难以预料的故事发生,就像许多美丽的际遇,人们总喜欢用缘分来形容这种际遇。”安然不愧是从事过教师职业的,说出来的语言很优美——
记得那年我二十岁,在一家国企的子弟学校当老师,住在哥嫂家。放了暑假,哥哥和嫂子要上班,侄子不到两岁,照看侄子的责任就落到了我的身上。为了哄那小家伙高兴,我想尽办法逗他,可他在家里总是呆不住,没办法我就沿着街道背着他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看看来来往往的人群。白天在侄子的哭闹声中打发时间,晚上可是孤枕难眠,炎热的天气更让我心烦意躁。晚饭过后,嫂子告诉我厂礼堂晚上举行舞会,人很多,可热闹了,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学校里学的舞蹈终于派上用场了。
礼堂里震耳的音响,闪烁的霓虹灯,很多人在翩翩起舞,我四处环顾企图寻找到熟悉的身影,希望有自己认识的朋友映入眼帘,但是没有。我就随着音乐跳到人群中去了。正当我沉浸陶醉在自我的欢愉之中时,一群男孩在我旁边肆无忌惮大吼大唱着,看着他们吊儿郎当的样子,我有些害怕,赶紧想避开他们,可是人太多了,我被其中一个男孩重重地踩了一脚而摔倒在地,我痛得大喊起来,那个男孩停下脚步,怯怯地将我拉了起来,扶着我走出舞场,坐在旁边的花坛上,着急地问我怎么样,还痛吗?又不知所措地向我道歉,瞬间,我倒无言了,他就那样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等待着我对他的裁决。稍一会儿,我起身跺了一下脚,觉得好多了,这才在灯光下打量起他来,他个子高高的,眉眼很帅气,年龄和我相仿,眉宇间透露有一种淡淡的忧愁,看着他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说没事了你可以走了,他说真的没事了吗?得到我明确的答复后,他才走。
从那以后,每天晚上我都去跳舞,并且总是会下意识地在人群里寻找他的身影。一天舞会要散场时,有人拍我的肩膀,吓了我一跳,我呆住了,竟然是他,他说想约我散步,那晚我们谈了很多,他告诉我他叫张阳(化名),在我同一个厂里上班,家是郊区农村的,初中毕业后招工进来,他说很羡慕我有文化能教书育人。从他言语中我看到了人情冷暖和生活的艰辛。因为过早地步入社会,他显得比我更坚强和成熟。
婚 姻
我们谈了一年多恋爱,就在他简陋的宿舍里举行了婚礼。当时哥嫂并不同意我们的婚事,说是要我们等厂里分了房子后再结婚。但他一直想早点有个家,“有了你,有个家,我才会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他经常这样对我说,让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嫁错人。婚姻里,他没有过多的坏习惯,只是时常喜欢和一帮朋友打扑克牌。那时的娱乐生活很单调,工作之余男人们最大的乐趣就是打牌和聊天。
结婚的第二年,我们有了儿子张晨(化名),那时他还在车间里上三班倒,我包揽了所有的家务,除了在学校上课就是回家带儿子。85年时候,他跟我说他想报考电大,因为他不想和我有文化上的差距。我全力支持他,每天他除了去上课和回家看书以外,家里的事情我从来不让操心。儿子五岁时的一个冬天,我去学校上早自习,就把熟睡的儿子锁在了家里,等我下课回来,发现儿子竟然不在家了,吓得我浑身发软,找到儿子时,邻居告诉我,儿子穿着单薄的衣衫在楼梯口站着,瑟瑟发抖地说要等妈妈,多亏邻居早起时看见。张阳从小没有了父母,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虽然苦,可爷爷奶奶也宠他,家务活他都不会干。即使是他先下班回家里了,也会端杯茶看报纸等我回家做饭,但我从来没有抱怨过,我是个很传统的女子,总觉得女人做家务是天经地义的,我的这种思想也纵容了他。不过,那时他还是个有恩念的男人,他在他的朋友面前总是夸赞我的贤惠和能干。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两个人的工资不多,但也能精打细算地过下去。直到后来,厂里的效益日渐不景气,就把子弟学校分割出去,成了地方学校,这使得我后来没有随着厂子的倒闭而下岗。那几年,他常常抱怨自己的运气太差,刚读完书还没混上好岗位厂子就倒闭了。1999年,工厂因为改制而裁减了人员,他也在裁减之列。下岗后,他也曾尝试着做各种小生意,但因不能吃苦而终结。那一年,家就靠我一个人的工资撑着,儿子刚考上大学,开销也大,期间,我也有过沮丧和苦恼,毕竟生活的艰辛是会让一个女人丧失信心的。但看着优秀的儿子逐渐长大,我就常常地鼓励自己,也鼓励他,再想想办法,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纠 结
一天晚上,张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终于开口对我说。他想去广东打工,以前的牌友们早他几年出去,现在都过的不错,他一个大男人也应该去外边做点事,我很支持他去,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决定改变了我的生活。
自张阳出去后,便没有了音讯。我一直善良地认为,他是在外面辛苦地打拼,因为没有成绩,所以无颜面对我和儿子。那时儿子读大学正需要用钱,于是我就拼命地赚钱,在每一个周末去别人家里做家教,每月按时给儿子寄去生活和学习费用。有一次儿子放假回家,看我的脸色很差,催着我去医院做检查,我安慰儿子说“没事,妈妈就是贫血,休息几天就会好点的。 ”其实,因为过度的劳累和营养不良,我已患上了多种疾病。但我不能停下来,儿子还需要我。直到儿子读完了大学,有了份工作后,我才让自己歇息了下来。这几年,张阳从来没有回过一趟家,打过一次电话,写过一封信,也没有往家里寄过一分钱。他似乎忘记了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我也曾问过他的朋友,是否有张阳的消息,朋友都说没和他在一起工作。后来,我的一位女友告诉我,她听别人说张阳在外面和一个富婆同居了,那女子是个寡妇,丈夫因车祸去世了,庞大的家业落在她的身上。据女友描述,那个富婆很霸道,她对张阳很好,却不允许他和别的任何女人接触,包括妻子。听到这些,我的心似乎被掏空了一般。一个男人用这样的方式活着,还有尊严吗?!
当我辗转地打听到张阳的电话号码后,我想和他谈谈,谈谈我和儿子这些年的艰难,谈谈我和儿子想原谅他,让他回家的想法。电话接通了,谁知他却对我说:“我现在就认钱。我天天看着那些有钱人百元钞票不是一张张地数着用,而是一摞摞地甩着花。我才知道我原来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后来我再打电话过去,是那个女人接的,她问我是谁?我反问她是谁?她答,我是他老婆。自那以后,我和儿子就对他死心了,就当家里没有他这个男人,儿子说:“我这辈子决不会再认他这个爸爸!”
上个月张阳托朋友打电话给我,说他出了车祸,现在面临着双腿截肢的情况,那个富婆丢下了50万元的治疗费后,就再也没了身影。张阳说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医院里,很想念儿子,也想我,问我愿不愿意去照顾他。讲到这里,泪水溢出了安然的眼眶,看得出他对张阳的感情。“但儿子坚决不同意我去照顾他。”想起他这些年的自私和狠心,我也不愿意去,但他毕竟是我的丈夫啊……
起身离去的时候,安然的眼眸里写满了担忧和痛苦。我想,那担忧一定是对张阳病情的牵挂,那痛苦,则是不能抉择的纠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