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唐山抗震救灾亲历者成友山
谨以此文献给唐山抗震救灾40周年!
成友山先生与我同事多年, 他从一个农村孩子成长为一名军人和银行中层干部,经历了很多的事情,而他说最难忘的是在1976年的夏天,一个历史的机遇,将他推到了令举国悲伤唐山大地震后的抗震救灾,用春青和汗水写就了一曲抗震救灾爱民曲, 这件事件影响了他的一生。2016年6月,在唐山大地震40周年之际,过60的友山先生,接受了我的专访,
思绪将我们带回40多年前的那些个日日夜夜......
虽说今年距唐山大地震已经整整40周年了。但他永远不会忘记被视为“劫难日”的1976年7月28日,不会忘记在“濒死的拂晓”蒙难的242759名同胞,不会忘记“劫后余生”的164851名伤残人,不会忘记“非常八月”那抗震救灾的日日夜夜。。。。。。。
1976年2月22日,已在家乡担任多年民兵排长的成友山,参军来到首都北京,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防化部(57601部队)第一团三连十班一名防化兵。经过短期的集训和训练,他初步掌握了防原子、防化学、防细菌(简称“三防”)的侦、防、消、救等理论知识和操作技术,并学会了报务、汽车驾驶、地面及喷枪喷射洗消等技术。就是这次的服役,使他成为唐山大地震的目击者和抗震救灾的亲历者,他十分珍惜这次难得的历史机遇,抗震救灾的那种大无畏的革命精神,至今仍影响着他的工作和生活。
1976年7月28日深夜,成友山被一阵嘈杂声和叫喊声惊醒,首先看到的是副班长胡玉林在电灯泡的摇晃中,指挥战友们向屋外跑去,他只穿着背心和短裤头,随大家急忙跑到营房外的操场上,他这位来自楚北的农家子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地震”。第二天吃早饭时,他们才知道是距北京东南200多公里的唐山市,发生了M7.8级强烈地震,它的准确位置为东经117.87度、北纬39.56度。过后几天大家谈论的中心,都是有关唐山大地震的问题。
1976年8月3日,他们接到赴唐山参加抗震救灾的命令,部队立即进入战备状态,他们对防化喷洒车进行了仔细的检修,对报话机、防护服及其它装备器材等进行了一遍又一遍的检查。1976年8月4日深夜,在战友们默默的送行中,他所在排的四台“解放”牌喷洒车在夜色中离开营房,踏上赴唐山抗震救灾的征程。由于当时保密的需要,几十年来,几乎没有提抗震救灾中的这支特殊部队,因此,它在抗震救灾中的贡献鲜为人知。
四台编号为1、2、3、4号的防化喷洒车在夜色中向前驶去。他们这四台新研制的“解放”牌军用防化喷洒车,每车载员4人,除驾驶室三个座位外,在车上的水箱前面还有2个乘员座位,他就坐在2号队员的位置上,车前车后各有一个喷洒水嘴,主要用于道路消毒,水箱上备有4根喷水管,主要用于人员、车辆及房屋的消毒。喷射扬程为10米,水箱容量为2400升,可执行任何情况下的“三防”洗消任务。他坐在1号车上,另外3人为副班长、中共党员胡玉林(河北昌黎县人),车组组长刘仕成(江苏人),同乡张忠国(湖北随州人),2号车由班长曹建成(江苏人)带领着。
八月的华北平原已是骄阳的季节,但夜晚坐在车上,仍能感受到丝丝的凉爽,全车人员都没有睡意,在们在心里猜测着灾后唐山的情形。车向前行进着,偶尔可以看到村庄零星的灯光从车边闪过,越往前走,灯光越来越少,只有驾驶室内的电台发出“滴滴”的声音,与其他车组保持着联络。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多是 一辆辆装满物资的车辆,由于道路被破坏,200多公里的行程走了10多个小时,直到第二天下午1点多钟,才到达成为抗震救灾中心的唐山机场。当时的“国务院唐山抗震救灾联合工作组”就驻在这里。唐山机场上集结了大量的军队和物资,还可以见到穿着军便服等各种衣服的灾民。经过两个小时的休整后,按照抗震救灾总指挥部的命令,他们1号车组被配置到位于市区凤凰山下的24军抢险救灾指挥部,在去24军救灾指挥部途中,他们看到了几乎被地震夷为平地的城区,知道了“浩劫”二字的真正含义,据灾后查明:在唐山城乡总计682267间房屋中,竟有656136间被地震摧毁,全市可计算的各种经济损失达30亿以上。路边的楼房残骸上挂着衣物和家具等物品。一个个被称为“方舟”的临时防震棚散落在废墟上,它前边4根竹竿,后边四根竹竿,顶上两根竹竿,搭着一块塑料布或是床单、麻袋片、芦席等,棚子四面透风。不时有房子的倒塌声和凄惨的哭叫声传来,到处可以看见解放军官兵在废墟上抢险的身影。他永远忘不了站在防震棚前,灾民们震后那恐惧而呆滞的目光。
24军抗震救灾指挥部,设在位于市区凤凰山下的一个外宾楼的废墟上,当时震后的外宾楼只剩下几根柱子。按照指挥部的安排,他们住进了旁边的一片果树林中的简易帐篷内,晚上就睡在芦苇杆上,地上十分潮湿。第二天一早,便开始执行消毒防疫任务。当时整个市区水、电系统中断,灾民生活在露天之中,大量死亡的人畜尸体,在高温、多雨的季节迅速腐败,造成严重的空气和环境污染。唐山本来就是传染病多发区,加之医疗和防疫部门遭到严重破坏。防疫专家们发出了触目惊心的警告:瘟疫。他们不能忘记历史上云南发生大地震后,灾民发生“闭口风”,患者身黑一半,手足收缩,一两个小时便死去的惨景。瘟疫的阴影已经笼罩着唐山,如火的骄阳下,弥散着令人窒息的尸臭,震后的又一大灾情严重威胁着幸存的群众和参加救灾的部队,危难之中,冒着随时被感染的危险,他们的车组加入到了防瘟疫的队伍之中,事后才知道防疫的军用防化喷洒车总共只有31台。中央和地方政府共拔出750万专款用于灾后防疫工作。
由于灾害突然,抢险大多靠解放军指战员们用铁锨翻甚至手扒,成友山和战友们的任务,首先是按规定的区域进行大面积喷洒消毒,再配合抢险官兵按点进行消毒。官兵们从废墟中刨出尸体,先用衣物包头,后用床单包住整个身体,捆住头、腰、腿,放进由上海运来的塑料装尸袋中,装上汽车,他们配合运尸工作一是对地面消毒,二是对装满尸体的汽车整体消毒。这些尸体被运往埋尸地后,深埋在1.5至2米的坑中,上面加厚土和石炭,由履带式拖拉机压实。记得刚开始喷洒药物时,成群的苍蝇放肆地追着人叮咬,走到哪里都能听到那“嗡嗡”的噪音,尸体边、道路两旁和防震棚顶上的苍蝇黑压压的一片,毒杀一群,又飞出一群,大有遮日之势,人人都感到了瘟疫的危险。他和战友们除了随时有被感染的危险外,更糟糕的是产生了生理反应:头晕、反胃、呕吐、厌食,但班长一再要求他们强迫自己进食,吃了吐、吐了吃,这样反反复复几天后,才慢慢地适应了环境。由于形势严重,他们必须加大药的浓度,按每2000升水加药400斤进行喷洒,每天要到150多里外的地方拉水,平均每天要喷5车以上,有时遇到紧急任务还要通宵加班。刚开始在穿防护服时,里面还穿着军装,由于天气炎热和作业时笨重,再加上汗湿后无水洗,他们只能在里面穿一件短裤头和背心。他们辛苦,但参加施救的战友们更是劳累、危险,前十天基本上是靠人手拉肩扛,有一个营的战士有三分之二的人指甲全部剥落,双手血肉模糊,肩膀渗出鲜血。据统计解放军共扒出尸体69800多具,掩埋尸体99500多具。记得有一天晚上,有人听到我们驻地前1000米的一片废墟下,有敲击求救声,指挥部便调来1000余名官兵,用双手在坚硬的废墟上挖了一整夜,但没发现求救者,后被证实是另一个地方回过来的声音。解放军指战员就是凭着对人民无限忠诚的态度,不放过任何一次抢救生命的机会。由于24军抢险指挥部就设在他们的帐篷旁,他们整夜都可以听到里面的“滴答”声和脚步声,每夜指挥部的灯火都通宵亮着,经常能看到首长们严峻而疲惫的面容。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位姓刘的副军长,战争使他的鼻子和耳朵伤残,但他仍拖着伤残的身体日夜监守在指挥部里,令他们这些“小兵”们肃然起敬。
班长曹建成,除要负责2号车的消洒任务外,还要经常在几台车之间来回跑动,组织开会和解决具体问题,多次晕倒在工作现场,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圆满完成了任务,受到群众好评和指挥部的表彰,他本人在救灾“火线”上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组织,荣立了个人三等功。并作为抗震救灾的先进代表,参加了毛泽东主席逝世时的守灵活动,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荣誉,也是他们所有参加抗震救灾防化兵的光荣。
副班长胡玉林,老家就在灾区的昌黎县,离唐山市不足一百公里,母亲在这次地震中遇难,但他强忍住悲痛,一直坚持到任务快结束时,在指挥部首长命令及战友们的恳求下,才匆匆回家,在母亲的坟上看了一眼,顾不得安慰年迈的父亲和安顿好被毁的家,当晚就随车返回驻地参加抢险,他荣立个人三等功。组长刘仕成当时只有十七岁,平时念家爱哭,但在这次执行任务中,他主动要求担任配药工作,有机磷类药物熏肿了他的双眼,腐蚀了他的双手,但他没掉过一滴泪,是军队和抢险救灾使他变成了真正的男子汉。正如参加抢险救灾的某部政委高天正说的那样:“那十天里,我们的年轻战士都感到:他们突然间长大了。”任务结束后,他和同乡张忠国也分别获得了嘉奖。
当看到附近的灾民饮水十分艰难时,他们便主动为群众排忧解难。每天完成工作任务后,不管时间多晚,他们都要跳进50多度的水箱中,将水箱洗干净,开车到一百多公里外为他们拉回饮用水,此事受到灾民和指挥部的表彰。地震使唐山成为一片废墟,但幸存下来的人民,擦干身上的血迹,掩埋好亲人的尸首,很快组织起来进行自救。他们捐献衣服时去过几个被称为“大户”的灾民点,其中一个“大户”由6个家庭组成,21口人,在震后聚居到一起,喝的是一个锅里的粥,睡的是一个用木板搭的地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受伤的,风雨同舟,忧患与共,这样的“方舟”布满灾后废墟,有的只是在灾后才知彼此姓什么,有的昨天还是陌生人,有的各居城东城西,是灾难和挚爱把他们连结在一起。受灾群自觉配合解放军参加抢险、维护社会治安、物资收集等工作。他们吟听了唐山矿工会主席李玉林等人,从震倒的宿舍区废墟中钻出来,顾不上抢救自己的亲人,冒险驾车到北京报信的动人事迹。他们亲眼见到到处散落的钞票、粮票等贵重物品被收集起来,自觉上交的人民群众。共和国公安部派出治安专家前往唐山,以图控制社会局势,但能够组织起来的最大的执法力量只有工人民兵,开滦唐山矿等单位的民兵走上街头实行“非常时期”的自我执法。他们身着军便服,胸挂半自动步枪,佩戴着“值勤民兵”字样的红袖章日夜巡逻在废墟上,为维护灾后的社会治安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例如在人民银行唐山支行金库的废墟上,民兵日夜守护着这片埋着金钱和储蓄账目的瓦砾,无一损失和被盗,连当时身为北京军区副政委、北京军区抗震救灾指挥部主要负责人的迟浩田将军,也深由感触地对河北省委书记刘子厚说:“这是非常时期,群众自觉维护秩序”。当然,他们也见到在公判大会上,几个贪财抢劫者,跪在烈日下,接受人民审判的可耻下场。据后来的材料披露:地震期间民兵抓获各类犯罪分子1800余人。灾难是一种试金石,它能使大多数人的灵魂得到升华,也能使少数人被历史所淘汰。
随着抗震救灾的不断深入,虽然不时还有余震发生,但被震昏的人们渐渐清醒过来,随着全国各地支援的不断到来,灾民的生活得到了一定的改善,各种慰问和演出活动也多了起来,记得在驻地不远的唐出市皮影剧院的露天舞台上,他们看到了解放军战友歌舞团著名歌唱家马玉涛、吴国光等人演唱的《见了你们总觉得格外亲》等节目。他们的洗消工作较开始轻松了一些,但每天仍坚持喷洒和消毒,开始参加为即将到来的冬天,为灾民兴建固定防震棚的劳动。分散在各地的战友们见面的机会也多了起来。
24军抢险指挥部的炊事员告诉他们,原在此的外宾楼曾有几个外国专家不幸遇难,其中有日本人,他们也亲眼见到了日本派来的调查组,他们多次到此实地考察。那天,他们几个战友在废墟上捡到一把电动剃须刀,当时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他无意中推动了开关,才知道这是一把电动剃须刀,最后我们将它交给了指挥部。
外一件事情使他印象很深。大约是在参加抢险的第10天,当时任副总理的陈永贵、吴桂贤两位领导,带着坐有22辆军用吉普车的中央慰问团,来他们驻地24军救灾指挥部慰问的情景。当时陈永贵同志身上穿着一件对襟衬衣,背着一顶草帽,表情十分沉重,在与参加接见的指战员们见面后,就下一步的救灾工作。在指挥部与首长们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的谈话。9月9日执行任务进行到尾期,这天吃中饭时,指挥部命令所属人员原地待命不得外出,见到参加24军高级干部会议的首长们,出门时的脸上布满了悲伤,他预感到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将要发生。下午2点钟,召开了指挥部所属部队党员会议,随后宣布下午4点钟听中央电台重要新闻。我们按时集合在指挥部前,当广播中传出毛泽东主席逝世的消息时,全场一片哭声,有些人甚至晕倒,哭泣声淹没了播音员的声音。整个唐山在哭泣,仿佛是积蓄已久,那悲凉的呜咽,凄楚的啜泣,绝望的号叫,被西风和雨滴夹卷着,升腾、跌落、滚动… …仿佛是等待已久。那低回的致哀乐曲,那沉重葬礼进行曲,在窒息了24万生灵的废墟上流淌、停滞、弥漫… …,到处可以听到人们的哭声,那哭声不仅仅是属于“政治的”了。是啊,1976年,是中国历史上最不平常的年份,这一年灾区人民群众和全国人民一道,经受住了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
1976年9月12日,带着集体三等功的荣誉,在灾区人民“解放军是救星、是亲人”的洒泪欢送声中,与他们的防化喷洒车一道回到总参防化部。在沉闷的气氛中,受到总部首长和战友们特定条件下的特殊欢迎,只有经历了这一些历史事件的人,才知道它的真实含义。由于他在抗震救灾中的良好表现,不久他这个“新兵蛋子”被任命为副班长。
祝愿唐山人民在新世纪里平安吉祥,不断进步和发展!
成友山在抗震救灾中修理防化喷洒车
(编辑 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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