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前,父亲是“牛魔王”
忘却听哪位长辈讲,我刚出生那会儿因为太黑,父亲总说我不是他的儿子,所以在我被医生抱出手术室时,父亲好像特别难为情,他不接,让我小姑接。后来,我的皮肤一天比一天白净,五官也一天比一天长得接近父亲,他这才喜出望外,不时抱起我亲昵着,“嘿,我的儿子哟!”或把我抛上天,或让我骑在他的肩膀上;夜晚睡觉,他还会用强有力的胳膊压住我的身体,故曰:以防我掉下床摔着了!
那时节,我是父亲的口中玉、掌中宝,在他面前我可以像女孩一样肆意撒娇。然而,快乐的日子并不久长,在我上小学时,父亲对我的态度发生了急转弯。他不再时常陪我,并对我开始实施所谓的“军事化管理”,即他临走之前布置任务:自己摊被子、自己洗漱、自己睡觉等,而在布置完毕之后,还会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说,“我到时回来检查,也会不定时回来抽查。”那时节,我对父亲的转变一时无法适应,十分忧郁,总是一个人坐在凳子上,默默地发呆。
有一次,父亲没走多久就回来了,发现我什么也没做,二话不说给了我两耳光,我霎时晕眩过去。醒来后已是天亮,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枕头边放着父亲留下的早餐费,赶紧一骨碌爬起床,肿着脸独自上学。从那之后,我开始惧怕父亲,每次看见父亲就不由自主绷紧了神经,他一声令下,我就像起跑线上的预备手似的,不顾一切向前冲。可是,父亲给我造成的心理阴影太重,以致我时而因此反应迟钝,尤其是在父亲眼下做事时,亦是因此,父亲便会对我耳光“伺候”,甚至言语恐吓。
那天放学后,我正在打扫教室,父亲突然驾临,我一下子就吓软了腿,愣在那儿。父亲笑着说,“咋了?快扫地,我在外面等你。”说完,父亲就一直站在窗户旁盯着,我一边扫地一边偷偷瞅,时刻关注父亲的面目表情是否有所变化。结果打扫完后,父亲的脸色果然有变,他问我,“你花了四十分钟知道吗?”我不作声,父亲叹道,“动作要快,做事要雷厉风行,我平时怎么教育你的?再这样,看我不打死你!”我依然不作声,心想:完了,回家背诵拼音字母要家长签字,这下可好,父亲的情绪已有波动,到时背不下来又要挨揍了。不料“心想事成”,背诵拼音字母时,我总是出错,父亲不厌其烦地教了许久,终究抵不过我“愚钝”的压力,出门找了一根木条,全部发泄在我的身上。
这一打,便打到我念完了初中。
在此期间,我惧父亲如惧虎,每次看动画片,里面的恐怖角色都会使我联想到父亲,尤其是西游记里的牛魔王,高大威严,暴躁凶狠,令我想到父亲后心惊胆颤。
16岁时,父亲是“眼中钉”
上高中时,我住校,一个月回家一次。恰巧在这个时候,我的心理进入了叛逆期,没有父亲的约束,我如一只脱缰的野马,在校园里横冲直撞,为所欲为。那时节,我以为在学校里是最自由、最快乐的,因此每次回家,我都十分不情愿,巴不得可以在校一直住下去。
有一次,我离校回家,父亲问我想不想他,我脱口而出,“不想,谁想挨打呀?”闻罢,父亲笑了起来,但我明显感觉他的笑容像缺了点什么。后来回了校,我便忘了这一幕,依然快活过日。由于太过自由,我的学习可谓一塌糊涂,且无视班级纪律,班主任多次找父亲谈话。最初,父亲被请来学校,我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无法逃避,那就只有面对。为此,年少轻狂之情又趁机作祟:倘若父亲当众亮剑,我也无暇顾及,大不了拼个死活。出乎意料,父亲并没有那样,他每次来都对我苦口婆心地劝说,这令我倍感意外,可次数多了,我便觉得厌烦,甚至认为父亲太过老实,班主任面前是随叫随到,完全不顾我的脸面,这不是成心让同学们笑话我么?
从那开始,父亲没再轻易对我动手,而我也由惧怕父亲渐渐地转变为讨厌父亲。到了后来,父亲来校给我送饭改善伙食,我都厌恶至极!那时节,我执着地以为父亲就是我的“眼中钉”,只要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浑身不爽。
直到我的任性差点酿成大错,父亲才终于动了手。一次,我为兄弟打抱不平,提着开山刀在操场上追砍一群人,后被保安抓了起来。正当学校欲报警之际,父亲匆匆赶来,二话不说给了我一记异常响亮的耳光。那次,父亲终于当众打了我,我的脸瞬间红彤彤起来,先前的厌恶感竟也消失,已逝的惧怕感也未复苏,只是刹那不知所措,继而如梦初醒。
那天,父亲处理完我的事后,一个人默默地离去,他与我之间只字未语。我站在那儿,望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突然像蓄满了泪,一触即溃。
23岁时,父亲是“X敌人”
有人说,人生就像是战争,即便父子之间也同样如此。自从那一记耳光后,父亲至今再也没打过我了,取而代之的是我与他言语上的碰撞。
记得在外地念大学时,父亲每次来探望,我的心都是热乎的,但要和父亲交谈起来,我便有“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滋味。我们的想法总是那么格格不入,然而在每次争吵过后,父亲离开的背影又让我不禁想起当年。所以,在我和同学、朋友们彻夜长谈时,我极少提起父亲,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叙述他。
在我看来,父亲是一个脾气急躁但又不乏细心体贴的人,作为他的儿子,我必定有着一股特殊的情感,而正是因这股情感,我和父亲又极难融合在一起。兴许是太年轻,我和父亲之间总会针锋相对,每每在他极力反对我时,我甚至将他视为“敌人”,而他也似乎恰恰因此不断地反对着我。从我读书到进入社会,我的所思所为,父亲一致投反对票,而我却时刻想方设法地去瓦解掉,为此,父亲从最初的坚决到如今的沉默。其实我知道,父亲的沉默并不代表他的妥协,而是我渐渐长大成人,他渐渐沧桑老去。
现在,我和父亲之间依然如此,我也依然视父亲为“敌人”。只不过这“敌人”却是永远的“未知数”,毕竟我也将为人父,而我的儿子也将与我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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