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浓浓的夜色把我疲惫不堪的身体扔到软绵绵的床上,思绪便像泼墨一般在纸上浸染开来…..
儿子十二岁生日的前两天,母亲打来电话,让我抽空回家一趟,说是给我准备了一些自种的小菜,带回来免得花钱买。结婚十多年,这样的画面在我的生活中演绎了无数遍-------虽然离家十几里,但父亲那辆咯吱咯吱响的自行车已将这距离化为咫尺,我们每季都能吃上他们园中的蔬菜,天然食物的味道,一切也已成为自然。
到家时,母亲正蹲在地上整理那些沾着露水的菜,嫩油油的菊花青和青幽幽的香葱,旁边还散放着一些生姜,上面裹着潮湿的泥土,显然是刚从地窖取出的。她挽起高高的袖子,专注地拨弄着,凌乱的头发搭在额前,她都顾不上抬头理一下。父亲说母亲一大早就在准备了,要赶在我们回来之前整理好,以免耽误了我们上班的时间。
或许是回来时路上吹风的原因,我的眼睛涩涩的,我轻声蹲下来,伸手去捋母亲的头发,竟发现母亲梳理了半生的长发中不知何时已融入了那些灰白的颜色,少有的黑色已被大半的暗黄和银灰所湮没,原有的飘逸与光泽亦荡然无存--------母亲老了,而我从未意识到。
当浓浓的夜色把我疲惫不堪的身体扔到软绵绵的床上,思绪便像泼墨一般在纸上浸染开来 ……
母亲是个民办教师,只因生了三个女娃,她的生活中便比别人多了几分苦涩,父亲为了养活几张嘴,远到湖南二伯那里谋事,家里一切的事务就压在了母亲一人的肩上。在我的记忆中,她从未像别人那样倚在墙角一边晒太阳,一边东家长西家短;从未挤上手扶拖拉机上街赶集;从未悠闲地搬着小凳到村头去听戏。学校,家,菜地,勾画了她整个的生活空间,而我们姐妹三个就成了她生活中的全部。起早摸黑,忙里忙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母亲的忙碌将时间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记不起她曾经是否抱怨过什么,只是清楚地记得我考了年级第一名的那天夜里,她将我紧紧地搂在怀中,说:“我的二丫真是争气呀!”那一刻,她眼中闪烁的光芒,我终身难忘。
后来,我报考了师范学校,接到通知书的那天,正下着太阳雨,我在村外放牛,村里的同伴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的心怎么也轻松不起来。几年来,我们姐妹三个的吃,穿,用,还有不省心的身体,已经让父母身心俱疲,何况现在要在三天之内凑足几千块钱的学费,我简直想都不敢想。吃晚饭的时候,父亲一脸愁容,端起酒杯猛喝了几口,默不作声地进屋了。平日里喝酒,他总喜欢慢慢地品味,还不忘清脆地咂两声。
母亲像往常一样,洗刷碗筷,然后坐在门口洗衣服。那晚月亮很圆,过了很久,还听到她在门口摸索的声音,村外的两三声犬吠也渐渐困了。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当我再次起身的时候,却发现母亲仍倚靠在门边,手里握着那张通知书。我的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那一夜真的好漫长。
第二天天未亮,母亲便出门了,一向不愿麻烦别人的她几乎走遍了所有的亲戚,说尽了所有的好话。当她把大大小小的票角放在我面前的时候,不知怎的,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罪恶感。我低声地说:“妈,我不上学了。”母亲的嘴角动了一下,她走过来,攥着我的手,浮肿的眼中积满了泪水,好久说出一句话:“别担心,有妈在。”
时光如白驹过隙,我们姐妹三人陆续飞出了那几间简陋的小屋,有了自己的家和孩子,曾经的小巢清净了许多,但母亲从不寂寞,就在大姐从广东回来的时候,她欣然提出去照一张全家福。她把我们的照片放在床头,看了无数遍,擦了无数遍,逢人也唠了无数遍。母亲说那就是我们家最贵重的家当。
当年的黄毛丫头蜕变成了现在的“孩子王”,我也许读过几本书,也许教过几个成绩优秀的学生,也许曾自作聪明的谈论过一己拙见,但无论何时,我都不敢忘记自己的责任,不敢丢弃待人的诚恳,不敢漠视处事的原则-------那是母亲给我的一生中最珍贵的财富。
(附:我的母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办教师,辛劳半生之后,默默的隐退到了教育舞台的幕后。和众多的乡村教师一样,他们的身上没有奇异的光彩,没有瞩目的成就,拥有的只是泥土的平凡和如种子般的执着。作为她的女儿,我愧于自己才疏学浅,词语匮乏,但我只想拙笔写写我们普通人的生活,平常人的情感。若母亲能看到这一纸铅字,或许是对她心灵的慰藉。)
编辑 周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