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座村庄都是一座丰碑,一段历史,有着自己的前尘后世。
我相信每一座村庄,任何一座村庄,从它出生的那天起,已经拥有了一颗饱满的心灵,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颗心化成了晶莹的魂魄,和它脚下的土地溶为一体,从建立到毁灭,犹如人的一生,伴随着外面形体的变化,精神自具一格。
在中国的大地上,无数的村庄静默观瞻,它们有的仅仅只有几户人家,有的堪称超级大村;有的坐落在群山之颠,有的濒临湖海之滨;有的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有的只有黄沙……不管它们长着怎样的面容,都有自己的兴旺、颓废。
一方水土养育着一方人,一座村庄孕育着它的子民。或大气、或勤劳、或淳朴,村庄的气质悄然熏陶着怀抱里的每一个人,让这些人不管走到哪里都带上了村庄的烙印、村庄的灵魂。这应是村庄的前尘。
我执意地相信我的村庄是一座城堡。它的四面环绕着护村河,尽管那些护城河现已被泥土沉积而易成平地。我更觉得它原本是富绕的、肥沃的,看看它四周的沟渠,看看它的育秧田,看看长长的菜园,你会想像,在靠天吃饭的年代,它的沟沟壑壑蓄满了明晃晃的清水,以备不需之用。我更相信它应是一座充满人情味的村庄,朝起锄田,扛着镢头从四个路口散去;午热歇息,在村东村西的皂角树下话起家常;暮进菜园,家家户户,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一畦畦菜园响起爽朗的笑声,伴随着夕阳西下,众鸟归巢。
我的村庄,从我能够回忆的记忆起,它是如此的恬静平和,温婉可人。它绿树成荫,儿女成群。我常常感叹那句“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要多么感谢无私奉献的先祖们,在村庄的每一寸土地上种上各种树木,枣树、梨树、杏树、柳树……特别是村东村西的两棵皂角树,遥遥相望,隔着青色的瓦,越过枣树的枝娅,它们诉说着村庄的历史和变迁。它们的绿荫下成了人们的天然会场,一个东,一个西,形成了两个团体。护村河水流潺潺流淌,绵延不绝,汇入两口大堰塘,每临夏季涨水时节,不用下河,就在岸上拾起小鱼小虾;隆冬时节,手扶两边的树木,脚踩白色的冻冰,溜过来,溜过去,让人欢乐无穷。“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农家的孩子跟在大人后面种棉花、种丝瓜,更多的孩子会牵着小牛穿梭在稻田之间,看着秧苗水里游动的小生物,听着青蛙的呱呱声,你呼我应,此起彼伏;快乐的身影也留在村庄的棵棵果树上,杏总是先熟,梨紧紧随后,等到枣子落地时,夏日已经结束了。
我的时代,追溯至在我未出生的时代,村庄有着旺盛的生命。它承载着村民的生息繁衍,演绎着村民的喜怒哀乐,以谦逊的姿态迎接着丰年、荒年,成为我们生活的根,生活的坚强后盾。一直以来,它是这样笑容满面、气定神闲,心平气和地迎接朝阳暮日。
谁能料想它的未来呢?
热闹喧哗的时代渐行渐远。从第一个背起行囊离开村庄的家人开始,它无奈地看着越来越多的身影离开。起先是年轻的身影,然后是中年的身影,接着是老年人。他们有的求学,有的求职,有的悄然离开了这个世界。在零零散散的分别中,村庄破败了。到处是疯长的野草,到处是歪斜的房屋。道路因为无人踩踏而泥土松散,再也找不到一条合适的进村路了。杏树老了,梨树老了,枣树不开花、不结果,一年四季长着青青的叶子,孤单地站立。那两棵高大的皂角树随着主人搬离,而被主人卖为他人,从此在陌生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天隔一方。不知在月光星稀的夜晚,它们是否会彼此思念,寻找对方的气息,或者梦回故乡,回忆曾经欢愉的时光。
走在熟悉的村路上,我恍惚了。这不是我的村庄,让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村庄。“风住尘香花已久,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如今的村庄仿佛经历了炼狱般的折腾,曾经华丽的衣裳破烂不堪,却等不来一双温柔的手,抚平褶皱。它不再光彩照人,不再神态自若,凄凄然犹如弃妇。谁?我们中的一个谁?或者我们所有人,能让它重回以前的姿态?
这是一个梦想,真的就是一个梦想。村庄的后世会走向哪里?谁也不能为它找到一个方向,只能像个陌生人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深爱的村庄一步步走向历史的尘埃里,走进我们的记忆深处。(编辑 周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