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洪山,月静山空。
世界之所以迷人,在于月色,在于蛙鸣,在于花香麦香稻花香。
我们所爱的事物都在深山,在喜鹊筑巢和白鹭栖止的地方。
有一种寂静,叫蛙声一片。蛙鸣,以古老的节奏,确定山村的存在,确定白天的喧嚣之后一场华丽的真实,确定不曾消失的烟火红尘与大地的存在。暗夜是无边的海,我只把心的小舟系在山村的堤岸,听一场蛙鸣。
蛙的音乐在夜的水面演奏,万物都在等月亮化妆,参加一场假面舞会。
土蛤蟆顶多算是伴奏,真正的钢琴与小提琴手,是青蛙。
蛙是夏的代言人。“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蛙是爱情的乐队,营造浪漫的气氛。“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地点想必是在乡村。
月光在夜的幕布上作画,画水边紫红的桑葚,画竹林,画荷花,画焦枯的麦子和翠翠的秧苗上的露珠,画村边合的绿树繁花,画溶溶月色下的农家小院的灯光与笑声,画粉墙黛瓦与不曾消失的竹篱茅舍。月光画不出荼蘼附着的感伤,《红楼梦》里说:“开到荼縻花事了”,荼蘼,就是山里的刺花,也叫野蔷薇。月光画不出花的睡姿。古人“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不信,你看看早晨牵牛花睡眼朦胧的样子。
蛙鸣如潮的夜,适宜读唐诗宋词,就算没有红袖添香也很诗意;适宜三五好友小酌清谈,禁不住蛙声勾引不做目的漫游在乡间的小路上;适宜燃一炉篆香,抚琴,品茗,临帖,坐禅;适宜练习瑜伽;适宜细看《富春山居图》,择一山而终老,遥想泊舟烟渚,遇见“杨柳岸,晓风残月”。
路过的风,不要走近,不要惊动,就让世界这么寂静着。美好的风景总是寂静的,譬如月光和花朵。蛙鸣是另一种寂静。它像一湖春水,过滤人世的尘埃。
蛙鸣,打破了夜的迷幻和虚空,使单调的夜色瞬间灿然如花,亮若星辰。万物生长于夜,休憩于夜。生的繁华哪一样不是从夜的门户走出?
需要多少顷蛙鸣,才能吹散漫天的乡愁?需要多少壶月色,才能提纯遍地稻花香?在蛙声里,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世界满了又空,空了又满。万物明灭反复,生死轮回。千年的光阴啊,不过是几声蛙鸣。
每个人都可以在心中虚构一个寂静花园,远离喧嚣的世界。
梭罗说,一个人若生活得诚恳,那他一定生活在远方。如果不能来深山,你可以在诗词的引领下回故乡一偿夙愿。
日本画家东山魁夷说:“我确信倘使没有人的感动为基础,就不可能看到风景的美,可以说,风景是人心中的祈愿。我希望描绘清澄的风景,污染了的风景是不可能拯救人心的。风景是心境”。眼下,原始乡村渐渐消失在高楼大厦的背后,许多人再也回不去原乡,我还能拥有这样原始的蛙鸣,呼吸纯净的空气,夫复何求?
山居的幽趣,在于除了拥有花谢花飞的白天,还拥有草木清香的夜晚。在于可以听松风,听檐雨,听鸟唱,听蛙鸣,听狂风折枝掀瓦的狂暴,听雪入竹林的温婉,听山泉漫过石板的淙淙,听露珠滑落草叶的轰然,听山月惊动宿鸟的疾飞,听鹧鸪啼破中夜的惊悚。
这些天籁,隐藏着大地的密码,只是我无法读懂。美景,往往不在人多的地方,不在热闹的时候。西湖的断桥残雪,因了千万人涌入,便失去了诗意。蛙鸣,适合在深山一个人听,除了听蛙鸣,别的什么也不想,既听见眷恋,又听见心碎。直到听见生命的百年孤独,直到只有眼前的寂静,别的什么都是身外。
在深山,我一个人听蛙鸣。
(编辑 周波) |